《生死轮回妞》第三回(节选)
2024-03-27 20:1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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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斋笑笑生《生死轮回妞》【魔幻历史现实主义长篇网络章回小说】修订版再合集连载:第二回(第七十二章至第八十一章)(2024年3月下旬修订)


第七十二章 老鬼小鬼二鬼恋

老鬼,本名胡杨马,母亲姓杨是位著名革命文艺作家,父亲姓马曾任京师学堂革委会主任,其名字显然是以父母姓氏连缀而成(因母亲名气大故放在父姓前面),说起来也算是老革命有文化“红色知识分子”家庭出身,故打小耳濡目染就亦步亦趋、有样学样模仿着“大作家母亲”的样子,日常用名便采纳发小同学给自己起的外号当“笔名”或“大名”,原意本想“声名远播”、“威震四海”,谁知不意却“臭名昭著”、“恶贯满盈”。

他生在冀北旧社会、长在燕北红旗下,因为皮肤黝黑,长得很粗糙,虽然鼻直口方浓眉大眼,却面似黑旋风李逵般凶神恶煞,加上性格孤僻、脾气火爆、性情刚烈,从小喜欢舞枪弄棒打架斗殴,一天到晚风风火火打打杀杀的,因而被父母、身边伙伴及周边群众判定为“坏种孽缘”、“混世魔王”、“不良少年”,有诸多不合时宜名号名讳。平日里,老鬼像个“闷葫芦”似的,不善言辞不会说话,往往一出口就伤人,常常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故身边虽有狐朋狗友也就仨瓜俩枣且都是歪瓜裂枣,但却有一个形影不离的“死党”,人唤“小鬼”,对他十分中意、万分忠诚,不仅让他引以为豪,而且也令众人对于他们俩的关系,交头接耳津津乐道。

小鬼,本名钱小军,父亲也是老革命,解放前为地下特科高级领导人,解放后还被授予上将军衔,后被打成“叛徒特务”而惨死狱中,他自己倒八辈血霉不说,还牵连后代软肋,留下无穷后患。因为出身不好,小军从小被社会毒打,不仅与钱无缘,反而处于“饥寒交迫”状态,常常遭遇同学霸凌欺辱,因而骨子里有股无名火,日积月累形成一种莫名反社会倾向;他与老鬼算是“同病相怜",“同为天涯沦落人”,遂成为“忠贞不二”的好友,一来二去渐渐发展为形影不离、出双入对、心心相印的“同志恋”关系。就这样时间一长,其本名却很少有人提起,与老鬼对称的“小鬼”外号,倒成了他的日常用名,并由京都小中学堂到蒙古荒漠大草原,随处播撒“身败名裂”一连串人生轨迹。

在北都燕京时,他们曾酝酿到南都凉京越国参战,立志为“国际共产主义事业”做出贡献并光荣牺牲,但却因密谋搞抢触犯刑法,被海淀公安武警叔叔“刑讯教育”,最终导致本来一心想方设法为之奋斗终生的“伟大事业”,中途流产而没能伟大成功,并因此在自己履历上留下了“案底”,从此让自己的红色人生留下了不可磨灭、永永远远也抹不去、世世代代也遮蔽不掉的“污点”;但由此“壮举”却使他们二鬼的“同志恋”爱情,经受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旷日持久海枯石烂”般的生死考验。自此以后,“私自偷偷搞抢”这件未遂事迹,既是只有二人才能心照不宣彼此分享的“秘密隐情”,也是他们情不自禁夸夸其谈写在不可告人日记中而迫不及待地赤裸袒露的“真情心声”,也成了每每在面对组织高压时必须(不得不)坦白交代的“隐形资本”或曰“难言之隐”。

当初在北都燕京上学时,二鬼虽然“出双入对”,但还不能“如影随形”到“同眠共枕”的地步;来到呼伦贝尔大草原,二鬼同居一个地窝子,地铺相连、朝夕相处,终于有了像情人般在一个被窝相拥而眠的条件。但成天整夜在一个冰冷的地窝子里生活,与夫妇两个在一个屋檐下过活类似,不可避免地会搞出一些如同“锅碗瓢盆奏鸣曲”那样的响动来,或与正常恋爱中的男女青年一样,老鬼与小鬼也会时不时因为生活琐事而“拌嘴”闹矛盾,往往三天两头好好坏坏搞“冷战”,动不动就“你不理睬我、我也不理睬你”,但常常也酷似小夫妻“床下吵架、床上和好”情形,他们则是“地窝子吵吵闹闹,地铺上搂搂抱抱”……这成了他们日常看似昏暗却不无情趣的特色血红浪漫小生境。

但是地窝子并非他们的“二人世界”,因为还同住有其他两位同性知青,一个性格开朗、爱说爱笑,一个性格内向、寡言少语,四个人在这个不到十平方米、四面漏风透气、耗子毒蛇出没的地窝子里摩肩擦背零距离生活,难免言来语去间有些话不投机、举手投足间各种磕磕绊绊;但由于老鬼小鬼有着特殊的“同志恋”爱情关系,二人在心照不宣相互解读彼此的心思心境时,常常会发生一些“眉来眼去”的酸溜溜误解,彼此因一些“扑风捉影”的表情表象经常怀疑对方“有外遇”而对自己“不够忠诚”,由此时不时地“争风吃醋”、“打情骂俏”,不是别别扭扭“闹别扭”,就是唧唧歪歪“不痛快”,如小孩子过家家般,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例如,那次为了给组织递交“投名状”而首次抄牧主家的时候,老鬼被牧主大黄狗撕咬,小鬼第一时间如巴普洛夫狗条件反射性地奋不顾身挡在前面,否则老鬼非被恶狗一口锁喉死于非命不可,这举动非同小可,小鬼对老鬼来说算是有了临危不惧保驾护航的救命之恩;后来,老鬼收养那条流浪狗,因为把它当狼一样进行魔鬼训练,导致这畜生虽然对狗主人很忠诚,却鬼使神差疯跑到牧民们的羊圈里,不分青红皂白下死口,一口气咬死了牧民好几只肥羊,把羊主人心痛得哭天抢地要死要活的,并纷纷要求按照蒙族土著规矩非要把它就地正法不可,这时小鬼却站在蒙族牧民们一边游说老鬼,这种立场不坚定的“叛徒行为”是老鬼所不能容忍的,一生气二鬼就由此“反目成仇”,好几天谁也不理谁。

再比如,老鬼小鬼有个同学,曾经都是二鬼难得好友,就如同他们当年要南下参战闹革命没有成功一样,他与一帮中学生打算开赴晋南上山下乡结果却被遣返了回来,于是写信向他们求救,小鬼就想帮帮这哥们儿,给兵团领导说说情,让他也来大草原插队,谁曾想老鬼却“醋意大发”,悄悄给领导写匿名信“检举揭发”这位同学,说他出身不好、历史不清、表现恶劣等等,以自己很下作见不得人的“恶行”试图阻止小鬼这次助人为乐的“善举”,二鬼由此又结下了势不两立的“冤仇”,长达一个月互不理睬谁都不跟谁说话,甚至像恋爱情人般要闹“分手”。

还比如,因为骑马,老鬼特别喜欢大黑马,小鬼偏偏喜欢大白马,遂起颜色之争,由此分歧二鬼又大吵了一架。老鬼认为,自己长得黑,小鬼喜欢大白马,而不喜欢大黑马,分明是嫌弃自己黑,不是“别有用心”就是“不怀好意”;小鬼认为,那时节,什么都是黑不溜秋的,地窝子黑洞洞,天空黑云密布,大地黑压压一片苍茫,唯有白羊白马才使人感到一种清清爽爽的“清白”,老子就喜欢骑大白马在草原上兜兜威风有错吗?!那种骑在大白马上驱赶一群白羊“清清白白”的感觉难道不好吗?!就连那支著名民歌《草原英雌姊妹花》都在口口声声歌颂“天上的云彩白,公社的羊绒白”呢!……你老鬼这么说,显然是以“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嘛!你才是“小肚鸡肠”、“神经兮兮”甚或“用心险恶”呢……结果,二鬼由口舌文斗“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说服不了谁,争吵得不可开交,到最后,竟演变为“动手动脚”的肢体冲突,大打出手搞武斗,彼此鼻青脸肿,不欢而散。

这种仅仅因为猪狗牛羊毛色而引发的同性矛盾、同志冲突,其实都是些鸡毛蒜皮小事,虽然常常闹得鸡飞狗跳的到处狗叫、一地鸡毛,有时候还蹬鼻子上脸“上纲上线”,闹到不可收拾处也挺可怕的,但总的来说都是“小打小闹”,对他们之间“纯洁的革命友谊”来说,不会触动根本,也无伤大雅。

而最糟糕、最要命的“大事”,一件让二鬼都“痛彻心扉”而“痛不欲生”乃至“悔恨终生”的大是大非“人生大事”或“终身大事”,在新华二十年寒冬早春突如其来降临在二鬼头上,那就是由阴错阳差跨性别“三角爱情”引发的一场莫须有组织审查批判大运动——“一打三反、反修防修,一戏三角、反水上头”……欲知详情,且听下文。


第七十三章 纯洁同情单相思

群居北国边疆地窝子,一晃已经大半年,但感觉如同身陷炼狱冰窟黑洞,暗无天日,与京都天堂般阳光生活渐行渐远,可谓冰火两重天,恍若隔世。

直到第二年早春,东风由南边吹来一“特大喜讯”——“九大”胜利召开,举国上下沸腾,也一下子给灰蒙蒙、苍茫茫、寒气逼人、雾霾漫卷的呼伦贝尔大草原,带来了暖暖春意、勃勃生机,给这大地上苟且着的芸芸众生,立刻注入了一股鲜红的生命活力,让他们、她们及它们从死气沉沉中重又燃起生的希望、活的气息。

可以说,这季节、这时节,原本就是大自然造物专供给大地复苏、动物发情的,也是让人类社会、人间地狱大度包容少女怀春、男儿撒欢的。

这时候的呼伦贝尔大草原上,无论女生窝里的“一窝红”,还是男生窝里的“二鬼恋”,每一个本该生龙活虎的年青肉体深处,也一改往昔如霜打了般的垂头丧气,借口庆祝“九大党会”,乘机红色浪潮涌动,有了某种莫名骚动,如小鹿揣在怀里,蠢蠢欲动,怎么压抑都控制不住,似乎非要跨性别越界,或“明知故犯”,或“无知无畏”,尤其是那在天生肉体深处涵养已久无处倾泻的一腔腔一股股荷尔蒙,犹如放荡不羁的猛兽,夜以继日在躯壳牢笼里横冲直撞狂嘶乱鸣着,又如同一汪春意盎然的泉水从体内深处慢慢膨胀开来源源不断地充溢而出,如果不采取有效“防洪措施”必将泛滥成灾,会一发而不可收拾的……

不要说老鬼小鬼们看见牛马发情交配时自己不由也有性冲动,就连李向红这个少不更事的小姑娘,居然也不失时机且恰到好处地突然间说初潮就初潮了。一天早晨从迷幻错乱的春梦中醒来,向红发现自己内裤褥子湿漉漉的,还以为自己丢人现眼羞羞地又尿床了呢,等掀开被子一看,一滩鲜红的血迹映入眼帘,遂吓得面如土色,随手摇动着正在打呼噜的李向北,大呼小叫高喊着:

“姐姐,姐姐,快看啊快看,可了不得不得了啦!我也像你们一样流血了……”

李向北,以及郑红英与付红梅,听她这么一惊一乍一喊叫,也都激灵灵打个寒颤从被窝里一骨碌爬起,等愣过神来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儿,纷纷嘻嘻哈哈大笑起来,姐姐打趣地说:

“恭喜小姐、贺喜小姐,你已经出落成人,不仅含苞待放也即将瓜熟蒂落了,由一个傻女孩光荣晋级为小女人了!”

“哈哈哈,嘿嘿黑,呵呵呵……”红英与红梅听了,也齐声开怀大笑起来。

与此同时,山包那边的男生窝里,老鬼在被窝里抱着小鬼,也在晨间莫名勃起,但无比甜美的梦境却是——

在蓝天白云红日下,“到处莺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旌旗招展,凯歌高玄”,乌泱乌泱黑压压的芸芸众生群落中,一边是时隐时现着发情骚动的羊群,一边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人群,说是庆祝“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召开,又像是谁家嫁女儿娶媳妇热闹非凡的婚庆场面,恍恍惚惚间自己就是那骑在高头大马上佩戴着大红花的新郎官,眼前花轿里坐着一个红盖头掩面的新娘,他看不清面目,上前怯生生拿眼隔着薄纱观望,隐隐约约酷似常以泪洗面的林黛玉,又很像女生窝里每每偷偷哭啼的付红梅……这时候,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他居然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将红盖头一把扯下,果不其然真的就是那个可怜兮兮的付红梅,于是乎,一股热血冲动,突然精虫上脑,立刻来了股野兽般的性冲动,奋不顾身直扑上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霎那间,一股暖流从腰间如脱缰大黑野马又似黄果树瀑布般,酣畅淋漓地腾空冲出,一尥蹶子就一泻千里……

“老鬼,你他妈撅我屁股干啥?……又做春秋大梦了吧?!”

随着小鬼这么一嗓子,老鬼这才从美梦中惊醒回过味来,感觉裤裆里黏糊糊一滩,于是就有些不好意思地拿话敷衍,有些自嘲地调侃回怼说:“连林副统帅都有亲密战友了,苏修都虎视眈眈陈兵百万了,还不许老鬼我对着好友呲牙咧嘴打一炮嘛?!”

“是呀,老鬼说的对,这也算是一枚喜庆的礼炮,该打该打,哈哈哈……”其他两位窝友也迎合着戏虐,跟着哄堂大笑,遂在四人男生窝里,瞬间就弥漫了一股由浓浓荷尔蒙味道充盈而成的欢乐气氛,这是从未有过的,也是难能可贵的,令人有些久违了的神往而个个不能不心照不宣地想入非非。有顺口诗为证:

生命诚可贵,性爱价更高;
内生荷尔蒙,不能不打炮;
春风吹又生,骏马也发飙,;
生来性自有,女人少不了;
九大花枝俏,大地迎春到;
若为自由故,啥都随手抛。

这是老鬼在自己日记中记载的一则《庆春梦》诗篇,算是这届“血色黄昏新一代”人生历程中一曲有板有眼的“青春礼赞”,也为后来自己多灾多难多舛而又悲观悲催悲惨的命运提供了有案可查的“罪证史料”。不过,这是后话,先按下不表。

单说当时老鬼从春梦中醒来,一手抚弄磨蹭着自己黏糊糊的裤裆,一手在日记中挥笔疾书重温新梦回味无穷,同时深刻剖析血泪控诉着自己这肮脏不堪万万要不得的龌龊丑陋灵魂,寻思着怎么就在梦里莫名其妙地把付红梅当新娘了呢?!

明明自己在白天清醒的时候,一直都是出于“纯洁的革命友谊”而对孤苦伶仃可怜兮兮的付红梅,以及她那不幸的家庭遭遇和现实处境,仅仅怀着一份“纯洁同情”而已,真的是没有一丁点私心杂念的,仅仅“深表同情”罢了,从来没有往其他方面歪邪里想过!但是,但是……,怎么就在梦里浑浑噩噩地这么玷污了她呢?!这不仅玷污了她冰清玉洁的“清白”,也侮辱了自己纯洁无暇的“同情”,这也太他妈的鬼使神差莫名其妙了吧!

得知她父亲遭遇大批判被群众就地正法,老鬼就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自己母亲被审查;看着她势单力薄弱不禁风的样子,老鬼更发自内心深处生出无限怜惜之情,恨不得“铁肩担道义”,甘愿为她去死:宁可让自己“非打即骂搞家暴、自私自利勤算计、冷酷残暴无亲情”的父亲去死——替她换回逝去的父爱,以便她少受丧父之痛;愿意用自己粗壮的胳膊把她轻轻地拥在怀里——替她挡风遮雨护阳御寒,以便她少受风霜冰雪日晒雨淋折磨;甘愿把自己粗壮的小腿屁颠屁颠地跑细——替她多担几筐泥土,以便她少受皮肉劳累之苦;一天到晚寻思着,怎么才能每到饭点先早早去食堂排队——替她把饭打回来恭恭敬敬奉献在她面前,以便她少受群众可畏人言困扰……这都是纯洁的“革命友谊”、没有邪念的“同志友爱”啊!

想到自己众叛亲离孤家寡人的时候,那种孤立无援、孤苦伶仃、令人感到活不如死的苦情困境,对她这种“革命友谊”、“同志友爱”或“纯洁同情”就更加强烈,但干着急却没机会在她面前表白,何况不善言辞的他一见她就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不知说什么好,往往哼哼哈哈半天,也不知对她说了些什么,但这“同情”的心里话又不能不对她说明白——这不仅是因为她当下最稀缺最需要“获得同情”,让她在“瑟瑟发抖”中感受到一股“春天般的温暖”,而且更是因为自己最迫切最急不可耐地要对她“表示同情”,让她知道自己很“同情”她。

这可如何是好?到底该怎么做呢?……每每想到她,想到这个问题,老鬼就坐卧不宁、寝食难安,如同着了魔似的,满脑子都是她、她、她……

老鬼自惭形秽,老觉得自己灵魂龌龊、肉身肮脏,面色似魔鬼,行为不检点,活脱脱地痞流氓一个,前途渺茫、生活无望,简直无药可救,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往往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但只要一想到她,就浑身来劲,精神抖擞、意气风发,仿佛自己灵魂也清洁了许多,脏兮兮的身躯也清爽了不少,生活有了乐趣、未来有了希望、前途不再渺茫……甚至害怕她看见自己衣着不整、蓬头垢面,更不可思议的是还会为她在出门前特别孤芳自赏照镜子!

据妹妹李向红用自己懵懵懂懂的眼光观察,这种“纯洁同情”,姐姐李向北其实每每也有。种种迹象表明,姐姐向北每每看到老鬼,眼睛里也不时流露出这种纯洁的“革命友谊”、“同志友情”。

由于同属于黑五类狗崽子出身,在品质性格上又相似而互补,同病相怜自然而然:姐姐有个那样莫名其妙的老不要命母亲,老鬼也有那么个不可理喻的血红色大作家妈妈;姐姐快人快语敢爱敢恨,老鬼少言寡语爱憎分明;姐姐深恶痛绝拍马溜须满嘴跑火车,老鬼特别讨厌八面玲珑油嘴又滑舌;姐姐大大咧咧没心没肺,老鬼衣衫褴褛不修边幅……总之,在姐姐李向北看来,老鬼与自己不仅可以“同病相怜”,而且“同属于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值得“同情”,值得用“春天般的温暖”去温暖他!

但是出于姑娘家自有的矜持,以及要维持男生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自尊,尤其是受红色浪潮大环境的禁忌限制,向北姐姐无法向老鬼哥哥表露“同情”心迹,就像老鬼苦于没有机会向付红梅袒露“同情”一样。

就这样两两形成一种非对称“纯洁同情”恋(怜)爱犄角关系,后因老鬼的一封“公开信同情书”,“鸡飞蛋打”惹出兵团上下“一地鸡毛”,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的。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笑笑生后续娓娓道来。


第七十四章 一腔热血遭冷曝

一颗火热的心,丢进冰窟窿里,是什么效果?

那肯定是“哧溜”一声,一股火苗青烟,直冲云霄,瞬间化为乌有……这叫“冷酷曝光”,简称“冷曝”。

老鬼对红梅的“热烈同情”,意外遭遇的就是这种“冷曝”。

你叫“热脸贴上冷屁股”也好,“鸡飞蛋打啥都没捞着”也罢,或者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抑或用俗套的“黄粱美梦一场空”来表达也行,反正老鬼当时的心情,犹如打翻酱油豆浆醋瓶,五味杂陈什么滋味都有,无地自容得连死的心都有了。

他对红梅同志纯洁的“阶级同情”,已经走火入魔,其炙热、火热、热烈、强烈之火爆劲儿到了如此程度,简直就要“火山爆发”了,如果再不用适当的方式释放出去、表达出来,一旦“天崩地裂”那肯定非出人命不可!

于是乎,在坐卧不宁、寝食难安的煎熬中,他就想出了一招,那就是“近在咫尺,远借飞鸿”——用自己习惯了的“日记笔法”,书写一封洋洋洒洒、窃窃私语、袒露心迹、无私表白的《同情书》,来让“红梅同志”知道他对她一腔热血可以随地抛洒、一往情深能够容纳百川的“革命友谊”、“纯洁爱意”或“真切同情”,这就如同彭老总当年对老人家用“万言书”表白自己的真想实念、忠心诚意,其情其景真真切切是一样样的。

良苦妙计一闪念,如同一个行将淹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也酷似无底深渊黑洞里突然闪现出一丝微光,更酷似男具僵尸被女神吹了一口仙气儿,刹那间就觉得自己有救了,“神气活现”,“心明眼亮”。

于是乎,摩拳擦掌、蠢蠢欲动,连续十余天、近半月,老鬼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几乎不吃不喝不睡不拉撒,自己一个人躲在没人看得见的背风小山窝里,在皱皱巴巴的信纸上,一笔一划恭恭敬敬地,如饥似渴奋笔疾书,拼老命写着这份《公开信同情书》。

为了能够确切表达这份“同情”心境,他常常感到字屈词穷不得不搜肠刮肚,把随身携带的《新华字典》都翻烂了,还是觉得自己写出来的字句言不由衷、词不达意,看着涂抹得不成样子的信纸,一会儿自言自语、骂骂咧咧,一会儿仰天长叹、垂头丧气,自责自己当初在语文课上没有好好听老师话练习好写作的真本领,不得不涂了改、改了再涂,写了撕、撕了再写……当然了,也有头顶烈日、挥汗如雨而还觉得清爽凉快、洋洋得意的时候,也有冷月当空、鬼哭狼嚎的夜晚而毫不畏惧还沉浸在自己小天地里孤芳自赏、兴高采烈、激扬文字的美好时光。

显然,这一切都没有逃过小鬼的眼睛,在他看来这哥们儿好像中了邪着了魔般,一天到晚神神经经疯疯癫癫的,这段时间竟然对自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于是逮着一个机会当面质问道:

“老鬼,你这段时间老一个人躲在山洼里干什么呀?是不是背着哥们儿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去了?”

“没,没什么……”老鬼闪烁其词,“我能干什么?!”

“你老实交代,多少年了,一个被窝摸爬滚打过来的,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说!”

老鬼看实在隐瞒不过,就只好老实承认,自己是在给付红梅写信,以表达“纯洁同情”。

“别不承认,你是不是对付红梅有那个意思了?”小鬼多少有些醋意地追问。

“我能有什么意思?看着她可怜表表同情而已。”老鬼死鸭子嘴硬,躲闪着小鬼眼睛轻声辩解说。

“不过有意思也是正常的事情嘛!不必这么忸忸怩怩的!但我得警告你,她出身不好,属于‘敏感人物’,人也冷若冰霜,别自找苦吃,到头来热脸贴着冷屁股,还惹一身骚!”

“我心里有数,不会的!”老鬼安抚他说,似乎也是在安慰自己,“不至于吧?我觉得她不至于……”

“哼,情人眼里出西施,情种掉进云雾里!”小鬼醋意大发,“不听哥们儿劝,吃亏在眼前,不信你走着瞧!”

小鬼很不高兴地、不冷不热地丢下这句话,甩手而去,把老鬼不尴不尬地晾在了那里,半晌楞不过神来。

老鬼潸然一笑,也不管不顾,由他而去,还是自以为是自作主张,依然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践行自己的“同情”。

经过数易其稿,这封不怕公开的《万言同情书》终于完稿了,洋洋洒洒三万言,写满了八十多页作文信纸,又反复重读检查修改了数遍,确定准确无误后,就把它毕恭毕敬地叠好放在一个牛皮文件袋中,并谨小慎微地揣在自己上衣内置大口袋里,在一次干活放工回来的路上,趁没人注意就把李向北叫到一边,悄悄将《万言同情书》塞给她,让替他转交给付红梅,并嘱托着说不要让郑红英看见——他知道她们的关系“不同寻常”。

“是情书吧?”李向北敏感而又不无醋意地问道,“我可以看吗?”

“当然,我没有封口,也没有什么秘密好隐瞒的,”老鬼心中无愧大大咧咧很大方地表示,“你可以拆开尽管看,也帮我把把关,欢迎多提宝贵意见!”

“那我可要真的看唠!”李向北笑眯眯地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不直接交给她?让我从中间插一杠啊?”

“我不好意思,也信任你,就请你给代劳了……”老鬼躲闪着她的眼睛,自己低眉顺眼喃喃地说。

“请放心,保证完成任务!”李向北戏虐地说,“我可得好好珍惜,要对得起你这份信任哦!”

信交出去后,老鬼如释重负,晚饭时一口气在食堂吞下三个窝窝头,又喝下三大碗粘粘糊糊的小米粥,汤足饭饱后就一头倒在地窝子铺上,如死猪般睡了过去……这一觉可不得了,竟然迷迷糊糊昏睡了两天一夜,醒来后觉得眼前海阔天空,漫山遍野全是野草点缀的烂漫鲜花,还奇怪为什么这荒漠死寂的大草原似乎瞬间就有了“鸟语花香”的勃勃生机,这死气沉沉的生活怎么一下子有了“津津有味”的生气,眼前的一切一切、所有所有,都充满着“黑洞微光”般令人憧憬神往的无限希望……

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个多星期,也不见李向北给他回音,老鬼又不由地忐忑焦躁惴惴不安起来。

终于忍无可忍,瞅着一个机会在路上如劫匪般拦截住李向北,想问个究竟,得到的回答竟是:

“哦,你不问我倒把这事儿给忘了。”李向北有些抱歉地说,口气听起来冷言冷语。

“你忘记把信转交给她了?”老鬼如五雷轰顶,大惊小怪地喊叫着质问。

“不,我随即就将信转给付红梅啦!”李向北轻飘飘地说。

“她怎么说?”老鬼急切地追问。

“看把你急的……”李向北泛着白眼珠盯着他看,故意卖关子,“我就不告诉你!”

“快说,快说,她、她、她……看到信了吗?怎么个说法?”老鬼急切地,几乎是带着哭腔央求着问。

“她就说了三个字。”李向北故意拿捏着他,神秘兮兮地说。

“哪三个字?”老鬼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珠子,几乎要跪求了,“好妹妹,快告诉我吧!”

“她说了句‘没意思’,就将信仍回来了,看都没看一眼。”

“啊?……”老鬼听后,惊得目瞪口呆,脸刷地一下就红到了耳根,羞愧得几乎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也别太难过,她不看自有她的道理,或许她怕连累到你,也是好心好意哦!”李向北看着老鬼沮丧得都要老泪纵横的样子,也有些心疼地忙没话找话拿话安慰他。

“什么也别说了,什么也别说了……”老鬼如霜打了一般,蔫儿吧唧的,挪着沉重的步子,一个人自言自语灰溜溜地走开了……漫无目的,没有方向,在茫茫无垠的大草原上,如鬼影般游荡着、漂浮着……

我的老天爷啊!真是狠毒莫过女人心啊!要琢磨女人心真如大海捞针啊!喝了几口草原野风,老鬼突然心口憋闷,一口恶气堵在喉咙眼里,不吐不快,结果“啊啊啊……”带着血丝吐出几口浓痰,这才多少缓过劲儿来。

他四肢张开仰天躺在“风吹草低看不见牛羊”的大草原上,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眼看着黑影已经慢慢盖过天际,黑压压的夜幕已经降临,乌泱乌泱的阴云把几个会眨眼的星星半遮半掩在透着微光的天空,远处传来几声鬼哭般的狼嚎声,阴森森无比恐惧……老鬼不由打了几个冷颤,这才一个人孤立无援地翻身爬起来,踉跄挪着步子,如鬼影般跌跌撞撞地爬进地窝子里,也不知道自己明日还能不能活着醒来?

欲知老鬼是死是活,且听笑笑生下章分解。


第七十五章 移情别恋有替身

遭到付红梅“冷曝”后,老鬼的“天”就塌了下来,从此变得心灰意冷,重又回归自我,再也懒得理睬周围人指指戳戳,不管谁叽叽咕咕风言风语,他都满不在乎,摆出一副我行我素、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他一天到晚蓬头垢面的,以脏乱差为真善美,认为“脏,而且也只有脏,才潜伏着光荣,标志着一个兵团战士的钢铁本色,是一个插队知青的尊严和标配”。因此日常起居,坚持不洗脸、不刮胡子、不修边幅的“三不主义”,干起活来专挑脏活累活重活连牛马都不愿干的活拼着命把自己往死里干,凭借着自己肩膀阔小腿粗楞抗着两百斤麻袋走几十里沙漠沼泽路偏就不换肩,直到把自己累得像龟孙子一样灰头黑脸爬在地上喘着粗气起不来,或到了穷途末路如蠢猪困兽般深深陷在沼泽地里出不来,这才如贵州驴般仰天嘶鸣,又像狼嚎般喊地抱怨,问天上女神为什么这么狠毒,问地下魔鬼自己命运咋就这般不济?……除非把自己累得昏死过去,否则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就这样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一天在烈日当空曝晒后老鬼突然茅塞顿开,“草原何处无芳草,森林到处是树木”,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怎么会被一支野花迷倒、让自己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于是除了“劳其筋骨、痛其肉体”来转移目标名曰“移情别恋”而外,又在“大干快上”的劳动改造中,找到了两个“移情别恋”的活靶子——其中一个是那个“铁姑娘”郑红英,另一个就是这个“活蹦乱跳”的李向北。

郑红英以“铁姑娘”为自己的影子标杆,忠诚牢记老人家“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男同志能够办到的事情,女同志也能够办得到”以及“妇女是人力资源”、“妇女能顶半边天”、“妇女是座大学校”等一系列谆谆教导,干活的时候专挑男生对标,不仅找文弱白净的男知青竞相对标,还喜欢与粗犷野性的土著牧民比赛对标,像老鬼这样既有都市知青高屋建瓴的见识又有土著牧民黑光油亮的粗糙,那就更是她证明自己是“半边天”、与男人一样能干甚至比男人更男人的攀比对象了。而这正中了老鬼“移情别恋”的邪念下怀,故在干活的时候故意跟她蹭来蹭去,名正言顺地揩她的油、吃她的豆腐,以发泄自己没有出口的荷尔蒙,尤其是那憋闷在心中郁郁寡欢的无名火。

每次干活揩油回来,老鬼都会一个人钻在地窝子被窝里,悄悄把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吃豆腐”的真情实感,津津有味回味无穷、津津乐道咀嚼再三,然后不厌其烦详详细细地描述在日记中,就如同后来新常态时代一些流氓贪官喜欢把自己以权谋色滥情睡女人的“战绩”按照排行榜收录在自己的日记里作为日后有案可查的“史料”,并在茶余饭后没人的时候如数家珍,一个个再带着猥琐淫笑嘴脸孤芳自赏N遍,是一样样的渣男私密心境和无耻嘴脸体验。例如,在什么都往里写的《老鬼日记》中,有一则“黄色打油诗”是这么写的:

晓月离枝西去,东风徐徐吹来;
闺房春光正好,尽展动人风彩。
红衫滑落褪尽,展露酥胸嫩白;
云鬓凤钗歪斜,媚眼如丝张开。
唇含丁香豆蔻,玉体横陈无碍;
好个勾魂妙手,摩挲揉捏全来。
更有玉指生春,把奴花瓣乱掰;
直叫玉水滴漏,小女娇羞失态。
又遇蜂颠蝶狂,来把花蕊怜爱;
柳眉紧颦承接,蜂腰乱摆纳采。
一时雨骤云驰,波浪汹涌澎湃;
花心浮动生香,花蕊含羞尽开。
销魂蚀骨魄散,春水涓涓涌来;
藕臂横施嗯啊,粉腿张举高抬。
绵软娇柔无力,唤郎恣意施爱;
偃旗息鼓败阵,旌旗招展倒台。

这是长篇,还有短篇的,七言绝句,如:

离地三尺一道沟,
一年四季水长流;
不见尼姑来洗澡,
常见和尚去洗头。

……诸如此类的带色打油诗,如当年的“鸳鸯蝴蝶派”文艺作品,很有诗情画意。

别看老鬼人长得凶神恶煞粗鲁粗糙得不能再“粗”了,但文邹邹拽起“酸词儿”来,他“粗中有细”可会意淫想入非非了,不过在他这个生龙活虎的年龄段,又可怜地身陷如此性别隔离的黑洞囫囵,这也难怪,如果各位看官能够设身处地去体味,也会很容易“理解万岁”的!因为留给青年男女的,也只有这么一个窄窄的、曲里拐弯的、长径通幽、见不得人面不了世的发泄出口了!

至于李向北这个“活靶子”嘛,对于老鬼而言,与其说是“移情别恋”的物化肉体对象,倒不如说是沿袭其“纯洁同情”的传统路线及走势,以此为借口继续着他无处安放的“精神家园”。

由于出身相似、性格相近,他与她的“心”走到一起,是不知不觉、自然而然的;其“移情别恋”的性质,总的来说是“柏拉图式”的,是一种含含糊糊、模棱两可的“暧昧”,彼此心照不宣,但都“看破不说破”。

常言道,“话不投机半句多,心有灵犀一点通”。他与她的“灵犀之通”其实是连点都不用点,不点就通的。而这两位“同是天涯沦落人”,彼此都十分珍惜这种“不点之通”,尤其对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老鬼来说,更是不敢再“越雷池一步”,默默将对付红梅那种“纯洁同情”小心谨慎地留守在李向北这里——作为“女哥们”,老鬼这一守或许就是一辈子,终生都在各自的心里默念着、珍重着、祝福着……

对此,已经初潮如小鹿般怀春的李向红,也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同样默不作声,至死都没对姐姐挑破这层“窗户纸”,这也算是对半个母亲角色的姐姐李向北一种“尊重”吧。

此外,对于老鬼来说,还有一个虚无缥缈、可遇不可求、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死靶子”,供他“移情别恋”,这说起话来,就有些长了,要说清楚、听明白,需要各位看官有点耐心才行。

自从所在地被兵团接管后,内蒙全区当年共组建了四个师、二十四个团、二百四十六个连队,后来又分次分批陆续接受了来自京津沪冀鲁豫等都市知青、复员兵及在役军人数万人,加上家属及非在编农工,规模最大的时候有八万人之多。当时,“亡我之心不死”的苏修帝国主义,在我北疆边境上陈兵百万、虎视眈眈,我军民“备战备荒,准备打仗”的呼声越来越高,举国上下“随时反击一切来犯之敌”的革命形势越来越紧张,这也给老鬼了一个千载难逢的“移情别恋”好机会——“英勇赴死、自我熔断,光荣牺牲、一了百了”。

八连与其他连队一样,上上下下百十来号人身家性命,从生产建设到生活军训,一切生杀予夺大权,都全掌握在指导员贾铮京一人手里。他看似五大三粗大大咧咧的,一天到晚挺着个啤酒瓶将军大肚子,迈着个八字步横冲直撞的,但其心眼细小得像个针尖一样,寡恩浓仇、睚眦必报,谁无意间惹他不高兴谁就必倒大霉,而且奉一还十,一定要将你置于死地而后快。在这样一个阎王爷手下“插队”混饭吃,像老鬼这样的“刺头”能有好果子吃吗?!

但是为了自己能够得到“发枪”上战场送死的机会,老鬼也得如八大胡同从业女子那样强装笑颜,见了指导员就觍着个脸“笑脸相迎”,往往连粗壮的小腿肚子不由自主都抽起筋来,而且直感到膝盖骨打滑发软,就差一点要匍匐在地跪舔他老人家了。就这,也是枉费心机,由于自己“粗糙不堪”的一向表现,给这位连队一尊干部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最后还是郁郁寡欢大失所望,没能得到“战死疆场、移情别恋”的好机会。

眼睁睁坐失错过了“珍宝岛自卫反击战”那样百年不遇的“抛头颅、洒热血”历史契机,老鬼“移情别恋”的这个死靶子,也就如一溜烟从眼前掠过,回过头来看都是“过眼烟云”,也只能“得过且过”吧……唉,活着不易,就连死也这么难!只能摇头自叹生不逢时、不得好死,对天哀叹自己命运多舛,否则还能做什么呢?!

想死也不能“一了百了”,那就只好“百无聊赖”地苟且往下活着看啊……


第七十六章 草原荒野有霸凌

一年四季星转斗移,一岁枯荣寒暑轮回。

大草原上,万变不离其宗,变来变去,都无外乎在冰火两重天间,年复一年、月复一月、日复一日,单调乏味地重复着一群群禽与兽,恶性循环地轮回着同样的人和事。

这里没有丛林,但却到处充满着丛林弱肉强食的原始野性;这里没有狮子王,但却有崇尚“狼文化”的狼群和头狼,而且是在羊群牛群马群出没的人群间,鬼魅魍魉般窜来窜去,毫无顾忌,乃至肆无忌惮。

这种原始野性,不仅在牧民间,而且在军团兵营里,也是或更是常见的,不仅屡见不鲜,而且见怪不怪。几乎每个团、每个连,甚至每个排、每个班,都有主宰这片天地人和事的“头狼”,以及其如影随形的“走狗”。

例如在八连,如果说贾铮京是“头狼”或“狮子王”,那么王连举就是他的“死党”或“跟班”,紧跟他身后,心甘情愿乃至以此为傲,充当着打手乃至走狗角色。一个说一不二,一个言听计从;一个一声令下,另一个就大打出手……主仆二角,一唱一和,十分默契,把这“草原霸凌”大戏演得活灵活现,好戏连连。

常言道,“打狗还看主人脸”。人们顾及恐惧贾铮京的威风,就不能不迁就忌惮王连举的霸凌。

王连举,是来自晋南豫北冀西三不管交界处的复原老兵,长得五大三粗彪悍蛮野,平日里凭着他是贾指导员红人的特殊背景,尤其据说还是苦大仇深根正苗红的雇农出身,在八连上蹿下跳、横冲直闯、张牙舞爪,出口不是屌啊俅的,就是妈个巴子奶奶爷爷的。

他最瞧不起城里来的文弱书生,看这些所谓“知青”一个个都是歪歪斜斜酸溜溜的,用他的话说就是“没有一个好东西”,觉得某人“不顺眼”张嘴就骂动手就打;但在他眼里,男女还是有别的,而且有着天壤之别,甚或存在敌与友的本质区别。

他看见男知青,就如同看见仇敌似的,都是横眉冷对,尤其是像老鬼这样的,恨不得像狼一样,啊呜一口吃了他,喝其血啖其肉都不解恨;但一见女知青,特别是势单力薄的漂亮弱女子,立马眉开眼笑,觍着垂涎三尺的丑陋嘴脸,用色眯眯的小眼睛滴溜溜地毫无顾忌盯着她们看,还喜欢时不时拿低级下流的黄色笑话挑逗她们,嘻嘻哈哈自娱自乐闹着玩。

一天深夜,他老粘在女生地窝子不走,不咸不淡地自说自话搭讪着。李向北独自在一旁看着书不理他,付红梅低眉顺眼地在另一角想着自己的心事,只有郑红英很礼貌地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听他瞎扯淡,直到了十一点多,李向红眼皮子打架,实在困极了想休息,就半开玩笑地在旁边弱弱嘀咕道:

“羞羞羞,一个大男人,大晚上赖在女生窝不走,丢丢丢……”

王连举听后,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立刻恼羞成怒,随手抄起身边的扫把,就朝李向红戳去,并破口大骂:

“麻辣隔壁,你个小丫头片子懂啥,竟敢非议老子!想找死啊?!……”

姐姐李向北见状,忙上前阻拦,并指斥道:“一个大男人怎么欺负小姑娘啊?!她说得有错吗?!”

“早看着你们姐妹俩不是好东西,一对黑五类狗崽子敢对老子叫板,看哦今天不专政了你们!”遂粗野地扑上来就对她们拳打脚踢,劈里啪啦完了后,拍拍屁股摔摔手扬长而去,临出门还意犹未尽撂下一句话,“哦们走着瞧!……”

“这简直就是个活土匪!太不像话了!”郑红英把姐妹俩搀扶起来,愤愤不平道。

看见这阵仗,付红梅躲在角落里,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在那里瑟瑟发抖……

这事儿第二天就在全连传开了,但大家伙一个个也都敢怒而不敢言,虽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但表面上都装得像没听说不知道一样,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该怎么活着还怎么活着,无不信奉践行着“好死不如赖活着”的生存之道。

只有老鬼听说后,怒发冲冠,血冲脑门儿:“嫂可忍叔不可忍”,操他姥姥奶奶的,一个大老爷们竟然跑到人家女生窝里霸凌欺侮这些大姐姐小姑娘!丫真够孙子的!

再联想到这个王八蛋平日里狗仗人势欺男霸女欺行霸市的种种恶行,老鬼决定自己要学梁山好汉“路见不平一声吼,说出手时就出手”,要“舍得一身刮,敢把帝皇拉下马”,必须“替天行道,为民除害”,找个机会好好收拾收拾这匹哈巴癞皮狗!

王连举除了好色无赖流氓成性而外,还有个瞎毛病就是“见风使舵,装疯卖傻”。一遇刮风下雨白毛雪冻就喊胃疼,别人照样出工干活而他却可以请病假休息;而一闻见肉腥味就像狼见羊般胃口大开,可以大包大揽多吃多占乃至独吃独占。

一个风雪交加的冬日,老鬼到山上出车拉石头,不意马惊石翻车毁坏,差一点被石头砸死丢了性命,等傍晚时分拉着破车拖着疲惫的身体灰溜溜回到连部,不仅遭贾铮京严厉斥责,骂得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而偷懒耍奸滑头修养的王连举还在一边加油添醋煽风点火,说他把马车弄坏肯定是“别有用心搞破坏”……随后憋着一肚子火去食堂打饭,工作人员说他那份被王连举代领了去,回来询问后才知道,这小子竟然把他那十个包子全都独吞了,于是新仇旧恨一下子从心头血涌出来,拿出平时打架斗殴的看家本领,老鬼把王连举给狠狠地揍了一顿,当场把他打得鼻青脸肿的,连胳膊腿都给他差一点废了,留了很多血,当即被送往团部医院救治。

老鬼这一“血战红人”壮举,在八连名声大噪,可谓“大快人心”,人们口口传颂奔走相告,一瞬间把老鬼这“见义勇为”的英雄事迹,传得神乎其神;但不幸的是,这“为民除害”的善举,也为第二年春上“一打三反”运动中,老鬼倒大霉埋下了伏笔祸根。

这真是,善恶报应会颠倒,好坏不分乃常态……魔幻莫言、故事未了!


第七十七章 光天化日多阳谋

作为早产的“共和国同龄人”,老鬼对于“阳谋”是有深刻记忆的。

那年他八岁,今年整二十。因此对于年初轰轰烈烈开展的“开门整风”运动,其阵仗气势应该并不陌生;但是,人是善于忘却的,所谓“牢记”其实很多时候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忘记”或“没有记忆”,“一切历史教训归根结底都是没有汲取历史教训”,用民间俚语俗话说就是“记吃不记打”。

因此,一听有最新最高指示,老鬼与全团指战员一样,都依然“巴布罗夫犬”式条件反射,如同打了鸡血似的,热血沸腾、跃跃欲试,积极争先恐后给连部提意见,帮助“谦虚谨慎”的贾铮京们“改正错误”。

对“阳谋”有记忆的老鬼都是如此,就更不要说对此没有任何记忆、还像阿娇一样“很傻很天真”少不更事的李向红了。在响应号召给连支部提意见的大会上,李向红比任何人都积极活跃,就数她提的意见最“诚恳”也最多。

她当面指着贾指导员的鼻子,说他这也不对那也不当,什么“向上汇报工作只报喜不报忧虚报瞒报”呀,什么“高高在上不低低在下联系群众”呀,什么“把公家的半导体收音机放在自己家里”呀,什么“平时对知青吆三喝四粗暴无礼”呀……什么都敢说,随嘴说顺口溜。

听了李向红这样的发言,就连学毛选积极分子郑英红也坐不住了,这位将要出席兵团首届先进分子的“大红人”、眼睛雪亮群众心目中的“老好人”,也一条条地给支部提这意见那建议的。她双手抱膝倚墙而坐,语气舒缓但却不无严肃且铿锵有力地说道:

“自兵团组建以来,贾指导员为连队建设做了大量工作,很勤奋很辛苦,可谓呕心沥血劳苦功高;但我觉得,贾指导员的工作作风还是多少有些简单粗暴,还有许多需要改进的地方。战士犯错误有问题,应该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不能以势压人以权压人,更不能动用武力压人。尤其是马车班长王连举同志,整日对手下骂骂咧咧的,而且动不动就拳打脚踢的,简直打人成性,在班里无法无天称王称霸,都快把马车班搞成了自己的独立王国啦……”

当时,贾铮京坐在台上,虽然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但总的来说一直保持着“宽宏大量”乃至“雍容大度”的姿态,面带微笑,点头哈腰,频频称是。对于连队群众提出的意见,他表示“虚心接受”并“衷心感谢”。

大家伙如此这般提意见,也感到自己好不容易终于能够“扬眉吐气”了一把。因此这场开门整风运动,从方方面面一时半会来看,好像算是“皆大欢喜”、“圆满成功”。

但是按照“传达文件~整顿思想~查批错误”的三步走组织程序,热热闹闹开展了近一个月的“开门整风”运动,真正让连队群众口头提意见的时间只有一个上午,会后大家觉得“意犹未尽”有些不过瘾,以李向红为首的一帮天真烂漫小知青,竟然摩拳擦掌蠢蠢欲动,还要把口头意见白纸黑字变成《公开信意见书》,最后洋洋洒洒数万言成稿,还真的递交了上去。

谁知不久就大祸临头,形势急转直下,等新运动再次排山倒海汹涌而来,一时痛痛快快过嘴瘾,立刻一百八十度转弯,变成一世窝窝囊囊活受罪。

在这种脑筋急转弯中,虽然有记忆的老鬼在口头上表现得“沉着冷静”、“成熟老辣”,并没有像李向红、郑红英等女生们那样信口开河乱说什么,但他一向刺头不听话有反骨的行为表现,尤其是他以暴制暴、犯上作乱殴打贾指导员跟班红人王连举造成的“流血事件”及其“恶劣影响”,是最不能饶恕的,也是在领导抽屉文件柜里“留有案底”的,因此运动来临他就立刻首当其冲倒霉,这也是顺理成章天经地义的。

“贾大肚子”的反扑是猝不及防的,他的打击报复也不是一般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一向是“变本加厉、奉一还十”的。

他在与老鬼拉家常似的“亲切谈话”中,说着说着就大喝一声吩咐手下,不由分说把老鬼给反手铐了起来,随即召开“群众大会”就把他公审关禁闭了。

由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老贾转脸不认人,很快响应上级指示和号召,就在八连又掀起了轰轰烈烈的“一打三反”运动……


第七十八章 囚徒困境教科书

话说在李向红(余宝儿)出生前九年,也就是新华纪元初年的时候,大洋彼岸西牛贺洲,在一个将所有人都纳入法内之地的美利坚合众国度,有两个在“大脑集中营”兰德(Rand)公司就业的职员,一个叫梅里尔·弗勒德(Merrill Flood),一个叫梅尔文·德雷希尔(Melvin Dresher),意淫拟定出一个“理论模型”,后来由该公司顾问艾伯特·塔克(Albert Tucker)命名为“囚徒困境”(Prisoner's Dilemma),遂成为博弈论解说非合作零和博弈“纳什均衡”(Nash equilibrium)的一个经典例子。

这个案例原始情景是这么设置的——

警方逮捕甲、乙两名嫌疑犯,但没有足够证据指控二人入罪,于是警方分开囚禁提审,并向双方宣称“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究竟“何去何从”由他们选择:
——如果两人都“抗拒”,各判刑一年;
——如果两人都“坦白”,各判八年;
——如果两人中一个“坦白”而另一个“抗拒”,“坦白”的放出去,“抗拒”的判十年。
显然,不管同伙选择什么,每个囚徒的最优选择都是“坦白”:如果同伙“抗拒”、自己“坦白”就会被放出去;如果同伙与自己都“坦白”二人均判八年,比起自己若“抗拒”被判十年,坦白还是较好选择。

这样,两个嫌疑犯出于各自“理性”都选择“坦白”,结果被各判刑八年;但实际上若两人都“抗拒”,各判一年为最好选择。

这种“囚徒困境”,实际上是警方基于“人性”(人类趋利避害本性)别有用心设置的一种“策略陷阱”,这并不一定非要在大学堂听教授一本正经讲授、或正儿八经学了“博弈论”才会知道懂得,这其实是一种类似“孙子兵法”的古朴谋略诡计,即便是个“大老粗”、包括如贾铮京这样的“武夫大兵”,只要善于“琢磨人”、“折磨人”,或曰“善于斗争、勇于斗争”,都可以“无师自通”,或“勤学苦练”而习得的。

老鬼被抓,似乎一反常态、出乎所料,但其实事出有因、蓄谋已久,只不过“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罢了。

常言道,“大神好见,小鬼难缠”,“上边清明,下面混蛋”,“驴粪蛋外面光,茅坑石硬臭脏”……这一切都让老鬼亲身经历、亲口品尝,吃尽了苦头,而且心服口服,不敢不服。

贾铮京就如这难缠的“小鬼”,还是一块又脏又臭的“茅坑石头”,也是层层加码到变态、变本加厉驴打滚的“下面混蛋”,只用三招就把老鬼折磨得死去活来的,不出十天半月下来,把他心浮气躁的傲骨,一下子就从肉体上彻底抽了筋。

首先把他反手铐着关了三天三夜小黑屋禁闭,这比苦妞在十八层地狱看到的“暗无天日”情景还要恐怖十倍:小黑屋遍地老鼠臭虫,在他身上脸上爬来爬去,随意凌辱、肆意叮咬,他唯有在狭窄钳制着的空间里不停扭动身躯以缓解痛苦,别的什么也做不了,那感觉真是生不如死;每当饥肠辘辘、饿得昏天黑地的时候,看守卫兵像机械化喂猪那样,把一碗冰冷玉米糊糊从洞口放入,让他自己用嘴叼着吃,管他爱吃不吃的,不吃就饿着;大小便也像家禽家畜一样,在圈内随时随地“解决”,三天下来裤裆屎尿堆积如山,满屋满圈臭气熏天……

这一招“非人待遇”把老鬼立刻从人间打入畜界,不是一般的“低人一等”,而是让他彻底“怀疑人生”——怀疑自己是不是人生的,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人、还属不属于人类?!

加上第二招——查抄老鬼地窝子所有私人物品,包括十余本日记和那封没有送出去、被梦中女神毫不留情退回来的、半公开信性质的“同情书”,因为他“什么都往日记里写”,而且为了表示“纯洁同情”,给八竿子打不着的付红梅“掏心掏肺”,把这封半公开“同情书”写得入木三分,该写的不该写的、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一股脑儿毫无保留地倾倒了出来,这下可给贾铮京“审讯”他留下了宝贵的白纸黑字史料证据,可以说不是口供的“活口供”——“活灵活现”、“栩栩如生”而且读起来还“津津有味”!

随后,在一个光天化日的中午,贾铮京让看守士兵把老鬼拖到马圈里,从头到脚用瓢泼冷水冲了一遍,算是还了他一个“人的面目”,而后带到他的“办公室”(这里也是他的“家”)——一间“琳琅满目”的土坯房子(因为他平日里“脚勤手快”在公共场所见到什么都会随手牵羊往他家里拿,包括当初老鬼一帮知青到牧主家抄来那几件“宝贝”,都多多益善从不嫌多地堆积如山放在他这公私兼备的“办公室家”里),按照D一贯倡导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政审判决政策,对老鬼“动手动脚”地进行了“非刑讯真逼供”,用声嘶力竭呵斥、怒目圆睁威慑加拳打脚踢扇耳光,让老鬼“老老实实交代自己万恶不赦的反动罪行”……

这三招一连串的“骚操作”下来,如果是一般人早就尿裤子拉裤裆软蛋了,可谁让他是老鬼呢——要知道老鬼可不是一般人,面对这“非人待遇”、“非法操作”乃至反常反人类变态虐待行为,老鬼用“横眉冷对”(就是“以眼还眼”用眼珠子对眼珠子、把凶恶的目光当炮弹、以狠毒的眼神作为无形杀手锏有光威慑力所进行的一种“心理对决”、“精神对杀”或“恐吓较量”,这用燕京帝都传统特色方言普通话说就是“照”)来表示他并不“怯场”,而且如刘胡兰、黄继光等革命英雄模范人物一样“坚贞不屈”、“视死如归”,甭想让他轻易屈服,以至于“供认不讳”领受加在自己头上莫须有的一系列“罪行”!

“说,你是怎么诋毁XXX、污蔑XXX的,老实交代!”贾铮京拍打着桌上堆积如山的《老鬼日记》,“你所有的罪行都记录在这里了,休想抵赖!”

“既然罪行都日记在那里面了,你还要我说什么?!”老鬼不屑一顾地抢白道。

“就是看你老实不老实,如果认罪态度好可以不判刑,如果负隅顽抗态度恶劣就把你移交公检法相关部门,该怎么走就怎么走刑事诉讼程序!”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一向爱D爱G爱M主义,我从不也从没反什么,我不是反革命!”

“不反动搞枪干什么?……难道磨刀霍霍就只是为了杀羊吗?!……你在某年某月某日都与某某某说了什么?老实坦白交代!”

“那次搞枪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南下参加友邦国际革命活动!宰羊磨刀、顺理成章,怎么成了别有用心反动行径了呢?过去年月某日与谁谁谁说了什么?那多了去啦,谁能记得?!你能记得吗?!”

“不老实交代,只有死路一条!”看审讯无果,贾铮京恼羞成怒,将桌子一拍,如虎长啸大喝一声,“将这臭小子给老子压下去,严加看管、好生伺候!”

老鬼被压回群专大院的废弃土坯房内时,没有再单独关他小黑屋,而是与一老一少的两个“反坏分子”关在了一起。老的五十来岁,戴着眼镜,像个有文化的知识分子,是因“说错话”进来的;少的十七八岁,是土著蒙族小伙子,是因“搞破鞋”进来的。因为他们不是“同案犯”,贾铮京无法用“囚徒困境”诡计策反他们,只好采取“区别对待、分化瓦解”策略,让他们彼此监督相互监视,以便“代罪立功,争取宽大处理”,从而时时刻刻分分秒秒掌握把控他们的“思想动态”。

蛮荒草原,星转斗移,长夜漫漫、度日如年,眼看与老鼠臭虫为伍的日子,都轮回了三十多个黑夜了,也不见贾铮京再提审自己,“悬而未决”等待判死刑又不知结果究竟如何,这一天到晚“惶惶不可终日”的心,楞把老鬼煎熬得提心吊胆、忧心忡忡的,真不如一死了之来得痛快!

终于有一天从上面来了个“大神”——兵团保卫处的袁处长,下到基层八连来负责“一打三反”专案,才使老鬼好似在漫漫长夜黑洞洞处看到了一丝微光,在活不如死暗无天日的魔鬼土牢里有了对生的一线希望。

袁处长,人家大官有大神的样子,胖嘟嘟的面部带着佛陀般的慈祥,说话轻声细语慢吞吞的,这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样子,与十九级芝麻官贾指导员那小鬼般的凶神恶煞,形成反差凸显、有着天壤之别的鲜明对照。一声“你受苦了”的问候,几乎要把老鬼干涸的心田融化在“和风细雨”之中,让他感恩戴德感激涕零,觉得如果不老老实实交代自己的“罪行”就对不起他老人家十八辈祖宗似的,简直“禽兽不如”就不是人了。

每次提审,袁处长都不是正襟危坐要“对簿公堂”的架势,而是盘腿与他一起坐在土炕上,像是与他“促膝谈心”聊天似的,东拉拉西扯扯,家长里短、儿女情长……此情此景使长期患“情感饥渴症”的老鬼在不知不觉中就“破防”了,于是乎情不自禁地,把自己知道的不知道的、该说的不该说的、能讲的不能讲的,全都如竹筒倒豆子般哗啦啦倾倒出来……除了那句“打死都不能说”的私密反动话语而外。

最后围绕这句话,袁处长非常有耐心地给老鬼做了三天三夜思想工作,完了再次语重心长地告诉他:

“老鬼同志啊,我们D的一贯政策就是‘治病救人’,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但也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对于像你这样的、可以教育好的黑五类子女来说,把心里的话儿向D组织说明白,D就会像母亲原谅儿子一样,不会对你耿耿于怀的,你说是不是啊?我的好孩子呀!“

看见老鬼还是默不作声,袁处长轻轻拍打了一下放在办公桌上的一大摞案宗,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你看看,这都是GM群众,包括你所信任的好友小鬼,对你的检举揭发材料!”

一边说着,一边还故意露出检举揭发材料每页下面的签名,老鬼伸长脖子目不转睛地看了看,确实是好友小鬼的字迹,想到这位与他从小缔结了“纯洁革命友谊”、并信誓旦旦地称“叛徒”是这世上最肮脏词汇的发小老友,居然在这么重要的“历史关口”如此这般背信弃义检举揭发了他,老鬼的“精神防线”立马分崩离析溃败得一塌糊涂,再也忍无可忍“嗷嗷嗷……”地放声嚎啕大哭起来,哽哽咽咽久久不能平息……

看到老鬼“精神崩溃”,袁处长又轻轻地在火上浇了点油,像慈父般抚弄着他凌乱的头发,语气舒缓地说道:

“老鬼娃娃啊,你也不要有太大的精神负担或心理压力,这句话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把它说出来,就表明了自己积极向上要悔改的态度,相信组织上是会给你宽大处理的,绝对不会把你当作‘现反分子’判刑的!”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又得到了慈父般袁处长这样红嘴白牙语重心长的承诺,他老鬼若是还有什么顾虑,如果再不光明磊落承认自己曾经对小鬼说了那句“武则天女皇”云云不该说的话,那就太说不过去啦!

把这句不该说的话终于说出了口,老鬼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立刻如释泰山压顶重负,不是轻松了许多,而是轻飘飘地飘上了云端,都快成仙了……当然,袁处长也“功德圆满”,立刻打道回府交差去了,可谓“皆大欢喜”!

两个月后,组织处理结果终于下来了:那一老一少都被判刑了,老的以‘现反罪’判刑十年,少的以‘流氓罪’判刑三年;而老鬼被判‘不戴帽反动分子’,发回连队继续进行劳动改造,也算是“宽大处理”了。

不过,听到如此“宽大”处理结果,老鬼还是如五雷轰顶,酷似他当年津津有味阅读过的那本意大利革命小说《牛虻》中,被红衣主教慈父欺骗了的主人公亚瑟一样,虽然有着满腔的“无名怒火”但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或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咽……

后来回到连队事后打听才知道,包括小鬼、李向红及郑红英们,他及她们当初“义愤填膺”的检举揭发材料,也都是被组织如此这般“循循善诱”如法炮制的,其“满腔怒火”及其莫名其妙无出口憋闷胸中的情形,也是与老鬼一样样,亦步亦趋有样学样,全没有什么两样的!

呜呼,“囚徒困境”;哀哉,“群羊效应”。

与“囚徒困境”相对应,作为本章小结附注,笑笑生特意抄录今日头条上的一个内涵段子,名之为“群羊效应”,分享给我这几个少得可怜的知乎看官读友,尤其是那个至始至终追更的、名叫“小鱼儿”的知乎友——

话说有一天,牧羊人决心将羊圈里面的群羊卖给屠户,羊群知道了这个消息,团结一致,将来抓羊的人顶出了羊圈。看到这种状况,牧羊人想了一下,便慈眉善目地笑着对羊群说:
“屠户现在只需要黑羊,如果你们不同意,那么就要把你们全部卖掉。"
羊群里白羊占大多数,它们想了想,为了羊群牺牲掉少数几只黑羊,就能获得自己的安宁,这似乎很划算,羊群按照“少数服从多数”原则进行了表决,就咩咩咩同意了。
于是当天屠户抓走了所有黑羊。听着黑羊的阵阵哀嚎,存活下来的白羊,虽然心里不免隐隐作痛,但也有一丝幸灾乐祸的窃喜,或曰“邪恶快感”——“幸亏被选中的是黑羊,否则……谁让它们是黑羊呢,活该倒霉!”
第二天,牧羊人又对羊群说:“屠户今天只需要短尾巴的羊。”
因为长尾巴的羊占大多数,多数羊认为再牺牲掉几只短尾羊也没有什么,于是代表多数的长尾巴羊又同意了。
第三天牧羊人说:“屠户还需要几只个头高过羊圈门栏的羊。”
剩下的羊里大多数都矮过门栏,它们心里庆幸被牧羊人卖掉的不是自己,于是也同意了。
直到半个月后,最后一只白色的、长尾巴的、短蹄的、瘦小的......矮羊,被牧羊人一只大手从羊圈里提溜了出来,那只孤苦伶仃的矮羊无奈无力无援地挣扎着,最后绝望地喊道:
“我一直乖乖地同意你顺从你听你话,为什么最后还是在劫难逃你的魔爪?”
牧羊人哈哈大笑,不紧不慢地回怼道:
“你们一个个自作聪明以为自己是羊群里与众不同的幸运儿,却忘记了自己也不过是群羊中普普通通的一只而已!”


第七十九章 智猪博弈真实验

西牛贺洲洋人发明的博弈论中,不仅有“囚徒困境”术,还有个“智猪博弈”说。后者是由老鬼迷三倒四神魂颠倒念念不忘的暗恋对象付红梅,以及少不更事的李向红,在连部炊事班任“猪倌”与“副猪倌”时,亲眼仔细观察到并联袂实验践行了的。

即便是在红二代高干子弟群里,付红梅也算是一支傲立雪霜、冰清玉洁的红梅之花,她素颜柳眉丹凤眼、浑身上下朴实无华,既没有雍容华贵牡丹那种冠冕堂皇的圆润富态之气,也没有带刺玫瑰那么五颜六色的棱角傲骨之态,但内心深处或骨子里天然拥有一种既拒男人于千里之外又令路人生出无限莫名爱怜的芬芳气息。这气息,让内心自惭形秽的暗恋者如老鬼之流,远远一闻到就倍感神清气爽,似乎赋予了一种魔法神力,让他觉得再艰难困苦的境遇也不太苦涩难熬,都能够“绝处逢生”苟且着挺过来;这气势,让那些大权在握虎视眈眈的窥觑者如王连举之流,也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有什么造次举动,更使那些个不露声色高高在上的犬马声色虎狼之徒,不由自主地生发出一连串爱惜爱恋的“情愫”,让它们有一种保护小猎物的“冲动”或满腹仁义道德大义凛然的“自豪感”、“壮举感”、“神圣感”……这样得天独厚的地利人和“天造之物”,使得付红梅往往在不幸中遇万幸、看似苦逼可怜兮兮却处处得好运,而到炊事班摊上“猪倌”这个好差事,就是这一连串万幸好运中的一例。

至于李向红被委任“副猪倌”去当她的助手,完全是因为她是全兵团年纪最小的知青,因为少不更事、弱不禁风,加上她三度生死轮回的“前世因缘”,让“今世好运”在冥冥之中降临到了她的头上,这也应该是自不待言的。

做“猪倌”,直白地说,就是老百姓居家平常事——“喂猪”。有看官可能会笑说,一天到晚与少则五六十头、多则上百头脏兮兮的蠢猪为伍,不是耳畔“嗯嗯嗯、嗷嗷嗷……”无病呻吟的哼唧声,就是眼前“小小寰球,几声凄厉、几声抽涕,有几只苍蝇碰壁”飞舞萦绕着,抑或鼻尖全是臭气熏天到令人作呕的龌龊味,这差事有什么好啊?让你书斋笑笑生说得天花乱坠跟香饽饽似的?!

如果你这么说,那只能说明你没有设身处地进入到我们这部浩瀚章回历史小说主人公苦妞三度轮回到如今的“此情此景”之中,去亲临其境感同身受老鬼及其苦恋对象付红梅在塞北呼伦贝尔大草原上所面临的“真情实景”。要知道,在那种“军令如山倒”、“一切行动听指挥”、“兵兵都是螺丝钉”、“步调一致整齐划一”的建设兵团集中营里,“猪倌”以及“副猪倌”绝对不是什么“一般人”都能够得着而必须是有“特殊背景”或“天赋条件”的高人或红人,才能够在不幸中得万幸谋到的“肥差”!

这职位、这差使,不仅直接赋予你一种随心所欲掌握着几十上百头畜生的生杀予夺大权——你想给哪头猪吃就给哪头猪吃,想让这头猪津津有味地多吃、那头猪就只能在旁边干瞪着眼……;更难能可贵妙不可言的是,还可以时不时遇上公母猪情不自禁“做爱”的温馨场景,而这是在那个充满诡异禁欲主义的人间,彼时彼境绝对没有机会亲眼目睹的,更不要说亲身跃跃欲试践行了;而且,这种随便对猪发号施令的猪倌副猪倌特权,还间接决定着八连三四百人一日三餐碗里有没有肉吃的“头等大事”——你把猪喂得白白胖胖肥头大耳的,这些人碗里的油水就丰满充盈;你把猪喂得瘦骨嶙峋东倒西歪的,这些人就有可能饥肠辘辘营养不良……这直接间接决定着他物他人命运的“自由自主自决自在”,对于时时处处受到严格监控管制没有任何弹性空间喘息之机的兵团知青们来说,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神奇美妙优越”感觉?你自己脑补去吧!

付红梅与李向红深知这份“肥差”来之不易,以及这“猪倌”、“副猪倌”职位在建设兵团“备战备荒”伟大事业中举足轻重的重要意义,因此两人一上任就拿出十二分的用心、二十分的细心,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猪圈里,一门心思仔细观察、煞有介事认真研究、孜孜不倦精心照料这群以“人的盘中餐”为最终归宿的豢养家畜,为它们每日的饲料配置、生计情态、健康成长乃至喜怒哀乐,可谓呕心沥血绞尽了脑汁。

据她们长期观察,这群猪虽然毛色、品种、习性、体态各不相同,但并不像人们自以为是的那样,都是清一色的“蠢猪”。其实情况恰恰相反,它们一个个不仅“不愚蠢”,而且大多数与人一样都“很聪明”,甚至比有些人还聪明机智许多,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智猪”。

于是乎,这两个大小姑娘就把它们按照毛色、品种、习性、体态、年龄、性别进行“区别对待”,有针对性地“量身定做”不同的饮食配料方案、作息时间表或流放戏耍游玩模式,甚至进行“一对一“个别辅导、“一帮一、一对红”特殊帮助,使得它们在不同的、有针对性的“激励机制”驱动下,“有计划生育”、“按比例成长”或“添加剂催肥”。

例如,据她们观察研究发现,让大猪与小猪同槽吃食是很不公平的,即便是肥头大肚的老母猪与未成年小猪崽放在一起,或同是一个猪妈妈所生的成年猪后代,如果“同槽用餐”它们也是会“同室操戈”或“跳槽恶斗”的,往往身宽体胖、嘴大鼻长的多吃多占,不管不顾地让自己吃得肚肥肠满,而把体弱多病、鼻小嘴短的逼迫到槽边,让它们一个个饿得瘦骨嶙峋的,只能傻乎乎干瞪眼……,这样一来二去就形成一种畸形的“马太效应”,很不利于整个猪群和谐美满健康发育茁壮成长。

鉴于此,“猪倌”付红梅就指示并亲自指导其助手也就是“副猪倌”李向红,研究设计了一套有利于大小智猪们纳什均衡博弈的“激励机制”:食槽分大小两种,小的只有小猪嘴能伸进去,而大猪的嘴休想吃到;如果大猪在大食槽多吃多占,不让小猪分享,那么就会有本来属于它的食量自动流入小食槽,只能看着小猪在小食槽里吃得津津有味而自己干瞪眼;如果它本分地让小猪分享着吃,那么就可以吃够自己该吃的食量,而彼此“皆大欢喜”。

按照这种“激励机制”反复试错,经过半个多月的“魔鬼训练”,猪倌付红梅与副猪倌李向红惊奇地发现,她们的实验居然大获成功,训猪结果出奇地“理想”,并通过一系列“帕累托改进”渐次,终于达到了最佳“激励相容”效果:身宽体胖、肥头大耳的公母猪们,一个个变得“温文尔雅”,如“谦谦君子”似的,每次吃食用餐都知道对小猪“孔融让梨”般礼让,从肮脏不堪的“鬼魅蠢猪”摇身一变都成了神气活现的“智猪”!从此猪圈里一哄而上的无序竞争拥挤哄抢局面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百十来头各色肉猪在一个猪圈里井然有序、和谐相处、各得其所,全都“有计划按比例”成长为兵团官兵每日三餐所需要的达标肉猪。

老话说得好,“猪以食为天”。对于群猪来说,它们的“天职”就是吃饱喝足,以便尽快长膘催肥,让人杀了吃肉。因此,作为“猪倌”以及“副猪倌”,付红梅与李向红深谙“一吃了之,一了百了”的养猪之道,只要做好食槽有效合理配置、食量有计划按比例供给,让各色猪等各就各位、各卧其槽、各吃其食,就等于抓住了众猪命门、群猪命脉,一切OK万事大吉。至于隔三岔五把它们放逐草原,让其在蓝天白云下肆意打滚任性游玩,则是外加的一种人所不一定能够享有的猪性化福利优待,这应该宁缺毋滥恰到好处,是要特别注意拿捏分寸火候的。这也是猪倌付红梅与副猪倌李向红经过长时间反复试错实验演练,才得以知行合一最终达到某种妙不可言艺术境界的“领导成就”及“劳动成果”。

在起早贪黑加班加点大干快上之余,不太爱说话的付红梅经常对亦步亦趋有样学样的李向红语重心长教导说:

“小妹妹啊,在这么多来自五湖四海的知青中,猪倌与副猪倌这么好的工作职位之所以能轮到你我咱们俩头上,说明兵团领导及组织对我们另眼看待和特殊信任,咱们可不能辜负了这份知遇之恩,一定要把这百十来头猪当作比自己生命还宝贵的国家财产,以百倍的努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仅做好一日三餐猪食烧制喂养工作,业余时间还要学习掌握必要的兽医卫生防疫保健知识技能,让咱们八连的猪个个头上飘红旗,成为全兵团所有猪的学习标杆和榜样才对啊,你说呢?是不是这个理啊?”

“付姐姐说的是,我作为副猪倌全听你猪倌的,你说怎么着咱就怎么着,一切行动听指挥,如有做得不对不到位的地方,你尽管批评指正就是了!”李向红兴高采烈地附和着说,“养猪真是一门大学问,常言道‘猪要上百,千姿百态’,咱们是得多动动脑筋,应该别出心裁、花样百出,把这百十来头猪养出‘千姿百态’的花样来!”

就这样,在付红梅“循循善诱”的带领和指引下,李向红“一唱一和”配合得非常到位,不到一年功夫,就把八连炊事班的百十来头猪喂得毛色发亮滚圆滚圆的,小猪个个红里透白憨态可掬,大猪只只肥头肥脑颤颤巍巍,每头猪周身上下一尘不染,猪圈内外明光铮亮,一派生机勃勃、欣欣繁荣景象。

为了让猪圈这种“良好”局面一代代可持续传递发展下去,付红梅与李向红还特别联合兵团兽医站医护人员,利用“杂交技术”培育优良种猪,对那些符合“优生优育”种猪标准、处于育龄期的母猪,根据其发情周期、个性特点,尤其是上级指示、任务指标及兵团需求状况,按既定科学配种养殖方案进行“计划生育”——或少育少生,或多育多生,或让它绝育不生,一切按照炊事班长每日指示随时弹性调整。

不久,八连养猪能手付红梅的大名,以及副猪倌李向红的小名,就在全兵团所有连队炊事班猪倌圈子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开了;上级有关部门及连队还来八连炊事班猪圈开了现场观摩表彰大会,更使“二红式智猪博弈训练法”成为全兵团官兵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瞻前顾后“认真看书学习弄通养猪马主义”的学习楷模、模仿范例或通用技法。

与风风光光的老鬼单恋对象猪倌付红梅相比,在石头山上茕茕孑立进行“劳动改造”的老鬼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第八十章 石头山上鲁滨逊

老鬼被戴上“非戴帽现反坏分子”的帽子,发回连队让群众监督进行“劳动改造”,以隔三岔五定期不定期召开班排连三级“帮助会”、“批判会”和“批斗会”的方式,来实现这种“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的改造目标。

每临这种斗争场景,老鬼要被五花大绑,脖子挂上纸牌,上写极具侮辱性的各种罪(骂)名及姓甚名谁,并在姓名上打个红叉,让他站在凳子上、桌子上或台子上,将腰弯成九十度,缩肩驼背低着头,革命群众一阵紧似一阵声嘶力竭地喊着“保卫XXX……”、“打倒XXX……”、“XXX思想万岁……”或“XXXX专政万岁……“以及蒙语“乌拉、乌拉、乌乌拉……”等万变不离其宗重复来重复去的标语口号,间或有事先安排好的“积极分子”上前,或“以实际行动”拳打脚踢揪头发扇耳刮子,或以字正腔圆的播音腔调揭发着他“罪恶累累”的种种反动表现。这时候的老鬼,犹如一只落平阳任犬欺的垂死老虎,“只准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即便想动也动弹不得,那“不是人、就是鬼”的怂货熊样,让谁见了都会厌恶地捂着鼻子走开……这对老鬼人格侮辱、精神打击和肉体摧残绝对是毁灭性的。

不到一个月下来,老鬼就彻底从一个虎背熊腰、热血沸腾、动不动“路见不平一声吼、说出手时就出手”的尚武青年,很快垮塌沦落为一个蓬头垢面、死气沉沉、没有丁点脾气和些许尿性的阉裆公公,以至于到后来落下一个终身残疾后遗症,每临这种场景就条件反射性地屁滚尿流,匍匐在地如一滩烂泥,无论谁人不管怎么抠都抠不起来。

新华二十一年末,建设兵团D委会做出决定,要进一步加快“备战备荒”步伐,并钦定新华二十二年为“抓革命、促生产,多快好省大干快上,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大规模扩建生产基地,进行一场史无前例垦荒囤地大会战”的造极登峰年。这意味着不敢说“劳民伤财”嘛最起码也必须“大兴土木”,例如至少需要几十万方石料用来建造居民区营地住房,于是决定把那些接受群众监督改造的五类分子全都赶到石头山上,去完成组织交给的这项紧迫而艰巨的光荣任务。

为了防止这些“阶级敌人”在山上串通一气里应外合搞反水活动,兵团保卫处决定将这些五类分子按照年龄大小、体格强壮分门别类四散开来配置,让他们三五成群分布在方圆二十多里大大小小的四五十个小山包上,并三令五申严格要求彼此之间“炮火之声相闻,打死不能往来”,日常劳动工具及生活用品主要靠自给自足搞“内循环”,各山包之间用铁丝网篱笆墙隔开,不允许有任何信息交流及能量交换。

因为老鬼最不老实、最不听话、最刺毛刺头,因此被贾指导员予以“特殊照顾”、“重点关照”,让他一个人独自负责一个小山包,并把全连的年度季度月度“石料开采任务计划指标”全压给他一个人,并在全连大会上宣布,只准他“保质保量提前超额完成”,不得稍有延迟;假如没有按照期限和规定“圆满完成任务”,就毫不留情地组织全连指战员对他进行“文攻武卫大批判”,让他活不如死即便死也无任何葬身之地。

就这样,老鬼一个人常年孤苦伶仃住在离连部七八十里远的秃顶石头山上,不管春夏秋冬都必须夜以继日风餐露宿,拼着命抡铁锤甩大镐挖掘开采打石头。山包居住设施及必备物资,除了雷管火炮、锉子、铁锹铁镐、手钳卷尺等劳动工具,搭建蒙古包的毡子、绳索等部分建筑材料,以及每月定量口粮、奶茶蔬菜等计划供给食用品,哦,还有按政策规定必须“认真看书学习”的精神食粮——红色毛选著作及相关红头文件,定期由连队马车班安排人员运送给他而外,其他所有“劳动改造”日常用度,都需要他“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而且没有命令不能“挪窝”下山,或私自与其他各山头的地富反坏右“礼尚往来”搞串联。

本来说好了这营生满打满算也就是一年时间,谁知这一住断断续续就是三年五载,一直到新华二十六年兵团解散为止,无论春夏秋冬酷暑严寒,老鬼就长年累月独自蜗居在石头山上他的“鬼屋”里,过着几乎与世隔绝、黑洞洞暗无天日、漫长得看不到丁点微光的“石山鲁滨逊”式野人日子。

一年四季,春华秋实的季节,相对还好些。春暖花开、万物复苏,虽然自己二十好几的老光棍一条,眼看着发情的小鸟尽情歌唱着在枝头蹦蹦跳跳求偶,蠢蠢欲动的野兔成双成对在草地上尽情撒欢打滚,连自己“鬼屋”里的老鼠都成群结队窜来窜去大摇大摆在他面前老是“秀恩爱”,把自己茕茕孑立眼馋得不要不要的,但至少可以“大饱眼福”一把,每每情不自禁处就用手玩弄着自个儿那时不时就激动得怒发冲冠、动不动就在裤裆里搭帐篷的老二,如此这般目瞪口呆意淫自嗨一把,那也是很难得很惬意的;每临八九月深秋季节,即便狂风大作、秋雨绵绵,也有各种野草野味会轻而易举进入到口中鼻间,如果自己脚勤手快不犯懒的话,嗅来嗅去间想象着把粗鄙的大手放在女人滚圆丰腴的屁股上,东摸一把、西撸一把“油水”……如此这般也能给自己饥一顿饱一顿且常常饥肠辘辘垂涎欲滴的肠胃,多多少少增添点津津有味的“佐料”,这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说起来也是相当不错的难得境遇及温馨场景。而最苦楚难熬的季节,就是酷夏严冬了。

相对于烈日当空、草生青烟的夏季酷暑,呼伦贝尔大草原零下四五十度的冰雪寒冬,是最漫长而难熬的。尤其是在呼啸北风如刀片刺骨、滴露成冰白毛雪压顶的冬夜,石头山上老鬼的蒙古包“鬼屋”,在鬼哭狼嚎声中随风飘忽着瑟瑟发抖……而每困此局中,我们这位“石山鲁滨逊”先生,就只能独自龟缩在包内土炉旁的地铺上,把包括皮裤皮袍棉被棉袄在内的所有“御寒物件”,一层层套着堆积起来足有一尺多厚,重重地压在身上;在这堆积如山的杂物之下,老鬼尽量将他那爬满虱子、污垢掉渣、臭烘烘的百十来斤肉身最大限度地蛇卷成一团,好让自己在噩梦连连中想着他那远在七十里开外山下炊事班喂猪的“女神”,以此作为“精神支柱”来熬过眼前这没完没了看不到尽头有任何微光的漫漫长夜……如此这般,老鬼居然傲过了五个春秋间隔的寒冬黑夜。

“人是需要有点精神的”,即便自称自己是极端唯物主义者,也逃脱不掉“违心”的自责,而且常常把“信仰”、“信念”、这“精神”那“神经”带在嘴边。老鬼之所以得以苦度过石山漫长岁月,除了在心中不时意淫着自己那个如影随形魂牵梦绕、看似近在眼前却无论如何也八竿子打不着的“梦中情人”,作为自己死死抓住不松手的“救命稻草”,他最最重要的、填充其度日如年空虚日子的办法,还有一个就是“写信”(此乃后话,留在下章做专门交代),再就是拼命打石头——在没有任何现场监督的情况下,干起活来自觉自愿,起早贪黑夜以继日没黑没白没命地,如“拼命三郎”咬牙切齿怒目圆睁地“发狠”,没死没活、要死不活、死去活来地把自己往死里干!

这样玩着命、不要命地干活,其直接表面原因是“积极表现”,以此向组织、向领导、向群众表明自己是心悦诚服积极主动不用任何监督地接受“劳动改造”的,用苦干大干巧干外加蛮干猛干死干来表明自己是“革命”的而绝对不是什么“反革命”,也不是任何敌对意义上的所谓“坏分子”;而重要而关键的内在动机则是,暗暗告诫自己不能给心目中那位“女神”丢人,让她看看自己是一个响当当有尿性的汉子,是一个永远打不倒、在什么艰难困苦的情况下都会巍然屹立在那里的伟岸英雄,并不是她打心眼瞧不起的怂包流氓或粗夫莽汉,而且在这种筋疲力尽恍恍惚惚之中,似乎更容易看到他那位在蓝天白云间飘飘忽忽的“天仙女神”,好像只有这样才对她冰清玉洁的仙女形象会看得更加真切清晰,更能给他“勇敢地活下去”(哪怕如姜文在《芙蓉镇》里对刘晓庆所说的那句台词“像猪狗一样勇敢地活下去”)的动力和胆气。

常年独居孤山与石头为伍,看见任何活物都会产生莫名悸动,就更不要说每逢上山送粮拉石头的马车班“骆驼祥子”,或者每逢上级布置“运动”或“学习”任务连部也偶然派员上山给他传达“上级指示”或“文件精神”,当然也有召集山上五类分子“集体学习”的时候,更稀罕的是,有几次李向北让妹妹李向红“代表”自己跟车上山对他表示“同情慰问”……每当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让老鬼“百年不遇”地给碰上了,他都会如小孩子盼过年似的,十天半月激动得坐卧不宁、茶饭不进、夜不能寐,往往把自己死水一潭的岁月日子激扬得“高潮迭起”,常常一个人自言自语自娱自乐,“嗯嗯……啊啊……”发出淫荡的怪异声响,自淫自嗨得不要不要的。

这种“给点阳光就灿烂”,被女神付红梅看一眼,就兴高采烈得不知天高地厚,如癞蛤蟆吃到天鹅肉、白骨精嘴含唐僧肉似的,那一股股汹涌而来、一浪高过一浪的“幸福感”,从老鬼的裤裆小腹迅速膨胀开来,瞬间就充盈了周身四肢,充满了即将干涸的心田,冲昏了越来越迟钝的大脑,如果没有遇到南墙外力阻挡,说不定真会让天旋地转、海枯石烂的!

不过,这也是为什么,像鲁滨逊在孤岛上存活二十八年终于回归英伦一样,老鬼在石头山上“昏天黑地”的鬼屋内外独自摸爬滚打整整五载而没有将自己埋葬在乱石坑里的根本原因——“人活一口气”,他苟且活着的那口“气”始终没有消散,因为头顶上自始至终都有那位不离不弃的“女神”看护,虽然时隐时现影影绰绰断断续续,但终归还如影随形魂牵梦绕地“存活”在那里,没有从根上熔断或灰飞烟灭消失掉。

如此,苟延残喘,一天天、一夜夜,熬呀熬,老鬼终于等到了“下山回乡”的那一天。


第八十一章 红马信使肥美差

“九一三”事件后,因为喂猪喂得好而“名震”整个建设兵团,继而又在“批林整风”运动中成为“批孔反潮流积极分子”,“猪倌”付红梅因此被提拔到团部机务室做“机要秘书”工作,而“副猪倌”李向红也随之升任为“团部信使”,每天骑着枣红骏马“飒爽英姿、意气风发”飞驰在呼伦贝尔荒漠大草原上,像一只“鸿雁”在建设兵团居民区、聚集点与蒙古包之间飞来飞去,给大家伙马不停蹄地传递家书做信差送信件。

那年月,还处于“认真看书学习”的传统纸媒时代,虽然连“知青”大都不再“认真看书学习”了,弄没弄通“马氏主义”还在其次,而全民崇尚“没文化大老粗”精神,举国上下都要“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东西南北中、都学工农兵”,却是不争的事实;尤其是人们之间日常生活和工作,通常习惯于借助“书信”进行通讯交流,可以说“一言不合就写信,哪怕片言只语;二话不说就上书,尽管没有青天”,依然是国人延续千年的优良文化传统、我族同胞百年不变的本土特色习俗。

在全兵团指战员中,最爱写信、最善于写信、最勤于写信、写信最多的,应该非老鬼莫属了。

前书交代,老鬼因在城里与小鬼私下嘀咕腹诽政要而被检举揭发打成“现反坏分子”,他老觉得自己是受到了天大的冤枉、绝世的不公、非人的待遇,因此在拼命打石头进行“劳动改造”之余,把“写信”当作自己排解精神空虚、抒发胸中郁闷、打发难挨时光的最佳途径和极乐方式,一不高兴就写信、偶有兴奋也写信,工余间歇提笔写、吃饭睡觉还在写,夜以继日写写写、念念不忘信信信……似乎写信直接与他的生命连带在一起,成了他精神生活的全部,没有信写就会灵魂出窍、精神出轨,好像整个人就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的空虚躯壳似的。

老鬼写信,主题万变不离其宗,那就是如“祥林嫂”般见人就诉说自己的冤情,也不管别人爱听不爱听;他则是不逢人便写申诉信,自言自语向人诉说自己比窦娥还不堪的“六月雪”冤情,也不管身份场合形势合不合时宜。老鬼写的信,如果按对象分门别类,主要有三种——

一种是给各级领导写的上访申诉信,从班、排、连、团、军部乃至最高D政首长,层层加码、级级递升乃至越级通天,全都被他写申诉信打扰干扰或骚扰过,几乎如秦香莲“见官就拦轿喊冤”,他则是“不见官全写信申诉”。就这样,日积月累五年下来,陆陆续续长长短短写了上百封申诉信,信纸底稿叠加累积起来足有五六尺厚。这类信占老鬼所写信件的百分之九十以上,是老鬼度日如年黑暗岁月里填充空虚时光的最主要“充塞物”。

另一种是“家书”,主要是写给著名作家母亲的“求救信”,间或也有写给在京师大学堂做革委会主任父亲的,以及给几位姐姐的,后者多是“通报信”或“告知函”。生长在这样的红色革命文艺家庭,老鬼觉得自己是“不幸中的万幸”或“幸运中的大不幸”——由于在少不更事的年龄段被洗脑忽悠,为了与在小说中宣扬“小资情调”、高唱“青春之歌”的革命文艺作家母亲彻底划清界限,在京都时曾领着小伙伴撬开大门抄了自己家,并贴了要“打倒”自己亲妈的大字报,由此把自己亲爹亲妈亲姐姐一个个都“大义灭亲”了;现如今自己被血色革命洪流淹没、被不留情面地专了政、亲口饱尝了要命铁拳砸在自己脸上的苦滋味,真可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革了自家亲人的命出了家才知道家母翅膀呵护下的真温暖,大难临头了才知道著名作家的母亲原来是自己唯一赖以依托的那根“救命稻草”,于是乎一封又一封的“求救信”不厌其烦地写啊写,并像雪片一样飞往南边的京都家里,没羞没臊地舔着舌头厚着脸皮苦苦哀求“亲爱的妈妈赶快救救我这可怜的孩儿吧!……”对此,母亲一开始置之不理,偶尔回信也是三言两语用官腔套话敷衍他,告诫逆子老鬼一定要老老实实接受“组织领导、群众监督”、认认真真进行“劳动改造”,以便获得“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的机会;到后来,也终于熬不过所有“伟大母亲”早已定义好的窠臼束缚,千方百计依靠自己“著名作家”的特殊身份背景,为儿子获得“重新审查”、“平反昭雪”,到处“找关系、走后门”,四处奔波、八方呼号,并把情况随时通过书信拐弯抹角含糊其辞地“透露”给身陷鬼屋囫囵的儿子,让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茫茫黑夜里得以看到一丝微光,以便无中生有升腾起活下来的些许希望。

老鬼写的第三类书信,是给身边“好友”的。这些好友,老鬼自以为是能够与他或她说着话、说得着、说到一起或无话不说的,其中少数几个,不能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志同道合遇知音”嘛,至少也应该是有什么“知心的话儿”对他或她可以“掏心窝说道说道”的,例如自己原先形影不离后来才形同陌路的“小鬼同志”,还有那位时时刻刻让他牵肠挂肚碎碎念怎么也忘不了的“影子女神”付红梅,至于与之曾有“亲密同志关系”的郑红英,以及“李氏姐妹花”向北和向红,也属于这类没有什么隐私好避讳、可以用信件向她们适当倒点苦水的少数几个“异性好友”。这类信,在数量上不多,一百封里间或有那么个一两封,但其“分量”可不轻,对老鬼的“精神支柱”或“生命支撑”作用,不仅不可小觑,甚或重到“不可估量”。

李向红作为团部机务室正式任命的“邮差信使”,平日里传递最多的当然是老鬼前两类书信。由于老鬼“现反阶敌”的特殊身份,其来往信件、包括与他母亲等亲友来往的私密家书,都是需要经由机要室主任拆封审查的,因此这样的信件在李向红私下悄悄特别提醒下,老鬼写的时候都是特别谨小慎微的,遣词造句、措辞用字都会反复斟酌来回琢磨,确定准确无误万无一失了,才敢投递发送出去。至于第三类书信,李向红作为老鬼“异姓好友”之一,也没有少来回撺掇过,她不仅做过给老鬼私底下“通风报信”的密探,也做过老鬼与那位梦中情人之间“穿针引线”的红娘。对此,老鬼虽然心照不宣但却心知肚明,并一直默默地真诚地心存感念的。

正是因为有李向红这样的“少女信使”存在,才使得“石山鲁滨逊”老鬼没有完全与世隔绝,让他或多或少与外界保持着某种联系,包括对内蒙外、全国范围的国家大事乃至国际形势的捕风捉影了解,也包括与兵团、团部、连部乃至八连其他知青,以及周遭土著蒙族牧民“乡情”之间,有关柴米油盐酱醋茶人间烟火日常生态,那种藕断丝连若隐若现的联系。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正是由于信使李向红这个有着独木桥性质的“媒介”,独自蜗居石头山鬼屋蓬头垢面过着野人般牲畜不如生活的老鬼,才多少有了点“人”的模样,其躯壳上才散发出些许“人”的气息,而不至于让他彻底沦为被批倒批臭并被人类社会完全唾弃了的“牛鬼蛇神”!

故此,如果说母亲是他远在天边的“救命稻草”,那么李向红就是老鬼近在眼前的“护命天使”;如果说付红梅是他只能在梦里虚无缥缈而其实八竿子打不着的“意淫女神”,那么李向红才是老鬼在现实中看得见摸得着但却熟视无睹听而不闻的“红颜知己”;她们成双成对、一唱一和,一个在天上指引、一个在地上支撑,联袂出演,共同塑造了老鬼这个特殊环境、特色岁月、魔幻背景下孽生出来的奇形怪状猥琐丑陋“臭男人”及其莫须有的“生命现象”。

对于老鬼的性情苦情、心意心思,以及他的前世今生,包括其历史出身、现实处境及未来命运,作为两度目睹阴曹地府、两轮亲历人间炼狱、现世又母借女尸还魂至此的苦妞余宝儿化身李向红,可以说比任何人、包括那位根本对他不屑一顾、只有他自己剃头挑子单相思的“梦中情人”付红梅,乃至一直处于“当局者迷”而“执迷不悟”的老鬼他自己,都更加“高瞻远瞩”心知肚明、“瞻前顾后”了如指掌;只不过,在夜晚可以神游太空与冥界“通灵”的李向红,在众目睽睽光天化日之下作为“人间芸芸众生”之一,游刃有余开怀达观地如佛陀高僧般“看破不说破”,除了用谏言谶语旁敲侧击提示提醒他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一语带过”而外,一般情况下对老鬼的种种痴迷怪诞行为,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置之度外”或“淡然处之”的,往往“嘿嘿嘿……哈哈哈……呵呵呵……”一笑了之,只是在神不知鬼不觉中为了“尽心”才“说几句不该说的话”,如此而已。

例如,当看到老鬼把王连举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而觉得自己终于出了一口恶气正趾高气扬洋洋得意的时候,李向红在旁边弱弱地来一句:“我的鬼哥哥啊,要知道‘月圆即缺、水满则溢,花盛遂衰、好色而盲,爱极至痴、乐极生悲,恶贯满盈、德能报怨’的道理,你可得小心点啊……”

想当初,老鬼让姐姐李向北递给付红梅那封洋洋洒洒三万言的“同情书”,就是通过妹妹李向红之手传递过去的,当时向红就一眼望穿,并一针见血地指出:“名曰同情书,实乃痴情信;本是多情种,貌似人间鬼。”

每次帮老鬼向上级投递“申诉信”,一封接一封,没完没了,结果都石沉大海,杳无音讯,眼见此情此景,李向红作为“明眼人”,往往忍无可忍、常常欲言又止,有次实在憋不住了,就用顺口禅语拐弯抹角提示了他一句:“史上本无包青天,全是皇家一戏言;世上到处窦娥冤,平反降雪六月天;执迷不悟痴情汉,惹神哂笑让鬼叹。”

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作为局内“当事人”,一直自以为是、执迷不悟的老鬼,无疑是痛苦的,而且长期困扰于“痛不欲生”的恶劣情绪之中不能自拔;作为局外“旁观者”,能够隔世通灵、晶莹剔透的苦妞李向红,因为什么人间地狱惨境都亲眼目睹过、亲身经历过,对于老鬼这点“痛苦”早已见怪不怪了,但也并没有“苦尽甘来”觉得怎么幸灾乐祸地“轻松”、或有多么邪恶快感地“痛快”,而往往比梦中人更身临其境地感知“痛苦”,更加感同身受地产生“痛不欲生”情愫。更何况,当局者与旁观者,到底谁清醒、谁迷糊,还真说不清楚。

或许,睡梦中的老鬼,尤其是在沉睡中常常梦见女神情人付红梅“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的老鬼,要比没有喝迷魂汤、一直处于清醒状态的苦妞,其真切痛苦要少得多;甚或相对苦妞而言,老鬼的“痛苦”很可能是一种无病呻吟的矫情,他不仅不真痛真苦,其“感觉”还很有可能算作是“幸福美满”的,并在艰辛探索的“特殊年代”常常处于“岁月静好”情态,也未可知。

无论如何,不管怎么说,在信息非对称的情况下,“有信则灵”,应该是不争的事实。就此而言,作为“信使”的李向红,肯定比一根筋写信发信而很少有机会收信读信的老鬼,要“灵”得多。如果考虑到层层封锁、处处封禁的那年那月,这个判断或结论,那就更加肯定无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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